我们读一本书，大概要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，不然恐怕就会“如入宝山，空手而归”。亚当·威廉姆斯著《乾隆的骨头》是一部小说，但是小说也有不同写法，所以还要讲得具体一点。有人称之为“史诗性作品”，有人称之为“历史小说”，有人称之为“成长小说”，而在我看来，这是一部“传奇”。
传奇在中国是个很老的说法，如唐宋人用文言写的短篇小说，明清某些长篇戏曲，都叫这名目。但我的意思，只是如平常说的“传奇人物”、“传奇故事”。也可以说接近于英语的“romance”，普通词典对此的解释：“名词。浪漫史；爱情小说；恋爱；传奇色彩。”
根据我有限的阅读经验，起初小说与传奇好像没有多大区别，比如巴尔扎克、雨果、狄更斯等人的作品，都可以说是传奇。前不久放映了根据雨果著长篇小说《悲惨世界》改编的电影，囚犯冉·阿让摇身一变成了市长马德兰，作品的情节进展都有赖于此一变化，这不正是传奇人物、传奇故事么。大概到了福楼拜写《情感教育》，才彻底排除了人物与故事的传奇性。虽然说来《情感教育》（1869）距离《悲惨世界》（1862）的问世前后差不了几年。以后传奇与小说就变成两回事了，或者说，写小说的作家不再写传奇，而传奇由另外一批作家来写了。
中国文学现在的情况，则是只有小说，没有传奇，至少没有写得精彩的传奇。中国当代小说是由五四新文学一路下来的，没怎么接续原来旧文学的传奇性——最初作家或是有意排斥，待到后来干脆不会写了。而在我看来，只有“非不能也，是不为也”才值得佩服，反之则不然。
现在来看《乾隆的骨头》。小说以中国的北伐战争为背景，写了两个女人的故事。作为一部传奇，特色很明显：首先，是辞典里说的“浪漫史；爱情小说；恋爱”——爱情是作品的主体；其次，是“传奇色彩”，亦即“传奇人物”、“传奇故事”——人物的身份，关系，命运，情节的进展，都非同寻常，而且与重大的历史背景结合在一起；第三，写得非常好看；第四，同样可以拥有深刻的主题，予人启迪，读来并非仅仅限于消遣。
除此之外，《乾隆的骨头》还是一位外国作家写的中国传奇，作者对于中国的历史与现实有其特殊的兴趣点，基于此点又有其特殊的生发之处，从而成就了一部与出自中国作家之手迥然不同的作品。
二○一三年七月二十五日
*《乾隆的骨头》， [英]亚当•威廉姆斯著，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5月第一版
